第 93 章 从头道来_藏冰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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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3 章 从头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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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禛的第二个梦。

  梦中的他已经不是那不大点的孩童,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

  一些被口述的历史和自己的记忆都以梦境的方式光怪陆离地折射,交叠在一起。他梦见自己十六岁,却站在自己还未出世的一个场合。

  听说前年那场灾祸,天上落下的石头已经被城里最好的工匠打磨得光滑透亮,是可以作为奇珍进献给君主的水平。

  事实上,祖父和父亲也是准备这么做的。

  今日他们就在为进贡礼物一事的细节进行商讨,梦里的他站在房间角落,也算参加。

  然而,他不被允许说话。

  并不是命令的禁止,只是——

  “禛儿,你觉得呢,可还有要补充的?”梦中的父亲是年轻时的模样,却有着不符合年岁的低沉声音。

  少年直接打了个颤,他的父亲是这座城里待他最苛刻的人,也是他最怕的人。

  但他还是决定,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觉得,我们不该向南晋皇帝进献什么宝石了!”

  “什么?”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城中是这样的境地,这么多年,谁会不愤慨?谁会不“这么多年来,我们贡献了多少,又得到了什么回报?”

  他预感自己在这场梦里可能又会挨揍。

  屠阳城中的百姓都说城里有一位爱民如子的英明城主。

  可只有聂禛知道,做城主的儿子是什么滋味。

  他的父亲将自己全部的感情和斗志都留给了这座城,回到家中,他习惯将将不满与郁郁都发泄出来,发泄到他最亲近,也不会反抗他的人身上。

  但是父亲这次没对他动拳脚。

  聂禛抬起头来,却见到更惊悚的一幕。

  他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面孔重叠起来。

  他的父辈,父辈的父辈,所有为这座城奋斗过、操劳过的先辈,声音在此刻叠合起来。

  有一千万个声音用不同的声调说出一样的话。

  “整座城危在旦夕,祖先父辈的功勋即将被淹没在黄沙之中。”

  “你只是这世上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人,生长了这么多年,依旧半点不能为城中做些什么,又有什么资格驳斥我们为了城民作出的努力?”

  聂禛被凶出了血气,红着眼睛,据理力争道:“南晋早就不是当年的晋了!他们保不住自己,更保不住我们!对着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上位者努力,又有何用?”

  父亲和祖父的脸在来回交替着,两只如同鹰爪一样的手钳住他的肩膀,仿佛已经穿透了血肉。

  “好、好,南晋无能,北瓯不可信,你的长辈们做出的都是错误而愚蠢的决定。那你觉得又该怎么做?!”

  聂禛被逼仄到墙角,此时可笑地想着,这么多年,没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如今偏又知道来问我了?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干脆都死了算了!”

  “死”字仿佛是个可怕的咒语,让面前本就已经形同怪物的结合体再度幻化,狰狞如同恶鬼。

  血肉和枯骨组成的拳头在向他招呼而来,聂禛终于惊醒。

  陪伴在他身边的,依然是那个姑娘。

  聂禛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她的手肘,沙哑问道:“河道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开始收尾了。”

  聂禛皱眉,“开始?不……要加快。他们会阻挠我们的。”

  “既然如此,公子又何必将水渠竣工的消息奏报给朝廷?”

  “朝廷?不,朝廷是没法子阻挠的。”聂禛轻笑出声,“我是担心,我爹他们。”

  他近来梦境越来越多了,焉知不是自身也受到了那些陨石的影响。

  他担心在看到结果之前,他的精神会先一步崩溃,终日陷入由先辈们骨骸搭成的无尽梦魇中。

  “……”

  她又露出了那种眼神,仿佛真的是神女,悲悯他,也悲悯一切。

  与此同时,丹鼎山底,众人尚在消化右司副所说的话。

  聂禛的计划,若真是以炸药迫使堑江改道,那么他想改变的不止屠阳城的命运,他分明是想改变天下所有人的命运。如若他真能成功,恐怕天下的格局都会改变。

  沉默了良久,冰流终于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右司副轻声道:“洛神屿出事时,我是唯一一个跟上了左司副那艘船的人。”

  可以想象,在被曲韶救起之前,右司副也是过着一段朝不保夕,惊心动魄的日子。

  “为什么一直不说?”曲韶抱着手臂,对她的此种行径十分不满。

  其实对于救了右司副,曲韶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想。如同将已经变作山洞野人的司首救出来的李藏、冰流一样,憎恨?厌恶?感激或敬仰?曾经发生在阴者司里的,都该留在阴者司了。

  但是这女人被救回来后,明明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却一直缄口不,装哑巴,装深沉,整日就是对着窗外欣赏风景,这是曲韶不能忍的。

  苏沉梅看曲韶一眼,重新有了从前那种轻蔑,“那个疯人谋划了许多年,现在计划已经临近尾声,我只是稍微估量了一下,觉得凭你和那个小郎中,没有能力阻止什么了而已。与其在灾祸临头前让你们绝望恐惧,不如幸福到最后一刻更好,不是吗?”

  不是你个大头鬼啊!曲韶被右司副这番论气得握紧了拳,就差一步迈过去揍到她脸上。

  苏沉梅却又道:“说实在的,我在阴者司任职那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疯的。想想堑江流域广泛,界分南北,要阻止他的行动,一个阴者司都不够,一个南晋也不够,可现在,连阴者司都没了。我连想到这事要先去同我们那位陛下陈情就头痛,所以想想还是算了吧。”

  李藏来回踮着脚,无语道:“那司副大人现在又把这些都说出来,是想让我们死个明白了?”

  苏沉梅抬手一指,“现在不是有他在?”

  众人循着她的指示望去,李衡骤然被点名,也是眉心一动。同是朝廷中人,其实他倒是很能理解右司副所说,一想到阻止这场灾祸需要以得到皇帝的支持为前提,就顿时觉得希望渺茫了起来。

  所以现在是所有人都把这份重担寄托道他身上了?

  李衡不免苦笑,幸亏他愿意出力,否则必定会一脚踢翻榻上矮几,飞速跳窗逃走吧。

  事已至此,苏沉梅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过分的消极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眨眨眼睛,出了口气,看似妥协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什么便是了。”

  李衡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叹气般出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一理吧。”

  薛云直挠了挠头,他同钟意之还有丝韧,方才已经在小声讨论。

  “有点乱,有没有纸和笔?”

  一切都准备妥当,薛云直大笔一挥,先画出了一条划分南北的堑江,又在西北方向,画了三个圈。

  “我大致讲一下,有什么补充的,大家可以随时提哈。”

  “少武、平康和屠阳最早时候的事,我们之前都已经了解了。从平康归顺北瓯说起。天佑八年,北瓯支持下,平康成功修建水渠,缓解了城内的旱情,也就是此时,屠阳城中的境况急转直下,却毫无办法。

  “天佑十年,天降陨石,如同戚大夫所研究得出的结论,当年这些天外来物多半有某种能影响人健康的物质,却因为打磨后流光溢彩,被当时的人们视作珍贵的宝石。陨石大多落在了西北和西南几处城中,当时的屠阳城主挑选光彩最为绮丽的几颗,请巧匠悉心雕琢,进献给当时的灵帝,以作示好。灵帝随后为他的原配慈惠皇后打造了凤冠,直接导致了慈惠皇后的病故。

  “当时城主是否知道宝石的功效,已经无从考证,但至少现在的聂禛,肯定知道。戚大夫,你说两句?”

  戚暗沉思了一会儿,道:“其实那批陨石,不可能全部都对人体有那么强烈的作用。否则你说的那个屠阳城,早该自取灭亡了。像那顶凤冠上的宝石,应是稀缺。那个城主曾经想要取回这顶凤冠,肯定是因为……”

  “因为他找不到其他有如此效力的石头。”苏沉默抢白道,“除了让大部分人淹死或旱死,他应当是想给个别人一些更特异的死法。比如……抢走水源的平康城民,或者,向来冷漠的南晋朝廷。”

  只可惜这凤冠没能被观蝉局拿到,也就没能辗转递回聂禛的手中。它现今被李藏谨慎地封存,所以这条线,暂时不必再考虑了。

  薛云直点头,继续发,“陨石雨后,越来越多的屠阳城人自以为目睹了神迹,放弃了自己曾经的佛道信仰,转而去信奉一位新的神祇,也就是他们的神女。也是在进献了宝石没多久后,这位老城主就病故,聂禛的父亲继承了城主之位,期间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直到天承四年,聂禛又继承了他父亲的职责。

  “以下是我的推测:天承五年,也就是那场惨烈的南北大战期间,聂禛指使了大量对他忠诚的屠阳人分别混入了南北两朝,甚至应当还有西夏。其中就包括你们阴者司的左司副。同时他们用自己荒诞的信仰也感化了一些人,有些甚至站在权利的顶端,这其中就有石殷、王虎,还有……当时的皇后,不久前过世的先太皇太后。

  “到了天承九年,钦天监预测会有一场月食。当时的太后已经丧失理智,笃信月食会对自己不利,于是在石殷的唆使下,在自己的寝殿杀害了珹王妃,为自己换命。而当时的珹王应当也目睹到了什么,于是被毒害、陷害至今。”

  薛云直说到后面,声音很轻。冰流望向李衡,他到底还是被刺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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