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蓬门开_藏冰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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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蓬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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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衡回到山上四日后,是四月初一。

  今日的双阙山,天朗气清,连山道似乎都比昨日清净些。

  原来今日是个要紧的日子,世子的未婚妻柳小姐受邀亲自来到山园,参观世子亲自营造的这一方隐逸天地。

  这也不过是个多此一举的名义,他们只为试验,试验短短几日之内,冰流能否成功冒用柳丝韧的身份。

  休息了几天,李衡已是恢复了往日的气力精神,此时正亲自站在门前恭候这位重要的客人。

  轿帘掀起,先是穿着嫩绿半臂,侍女打扮的淮光走了出来。

  冰流随后走出,她扬起玉色罗衫的袖口,遮了遮灼人的日光。

  耳著明月珰,腰系同心结,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装束了。但幸好,她还有身为阴司使的素养在,步行举止,没有半点不惯与局促。

  冰流并不是第一次来这,但上次来得匆忙,离开去柳府时也是暗夜行事,她从未仔细看过这园子,于是此时也肯用心观摩山道两侧的古柏葱郁,石阶之上的青苔隐隐。

  李衡浅笑着,并未做何礼数,只是直接牵过她的手。

  这是一次不必要的试验,重要的是,他想要告诉她,这里是一片全然由他执掌的安全领域。

  淮光在两步后跟随着前行。

  “记得先时父王酷爱营造,公务之余潜心研究,数年间与家人亲力亲为也造了几个园子,连皇祖父游过都赞之是匠心独运,移步易景。可惜家中出了事,不过几年时间,几个园子也尽皆荒废颓败了,如今我也只留着这一处。”

  李衡先她半步走着,一面引领她拾阶而上,一面云淡风轻的介绍。

  冰流抬眼,便望见一圈篱笆绕着青白矮墙,不远处一高耸的小楼探出墙来,内里隐有流水之声,想来还必有曲径亭台,茂盛修竹,兰草被植,否则也不算一处绝佳的清幽园林了。

  只是门上的牌匾空空荡荡,没半个大字。

  “一夕之间,母妃薨了,父王疯了,后来宁家也倒了,连你也走了。那时我年少莽撞,突遭变故,自是想不通,也茫然无措,最难熬的那阵,我便时常上山,来这里一坐便是一日,想要想明白,母妃究竟为何而亡,父王为何会疯,凭什么我要来承受这一切?”

  他是天之骄子,云端坠落,莫不是如此。冰流垂眸瞥见李衡的衣摆在随他步调摆动,终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在这山园里坐了许久,未曾想通,倒是也学着父王,亲力将这园子彻头彻尾的整修了一番。幸而如今,你又回到我身边。”

  李衡的回望满含深情,她却躲闪。

  “此园没有名字?”她问道。

  “没有,向来没取。”李衡也抬头望向那牌匾,若有所思,“但是今日,我忽然想到个名字,不如叫榴园如何?”

  冰流不置可否地笑笑,“还是和榴花斋撞了字。”

  李衡亦笑:“凡名士造园总想取个有意义的名字,我只是觉得这个字寓意好罢了。”

  冰流仰头望了望这晴空白云,塔顶的琉璃瓦片正反射这斑斓的光。

  “你的园子,自然是你做主的。”

  李衡追随着她的目光,抬手指示道:“榴花斋你已经去过了,再去东边看看吧。”

  李藏带着她们走过穿花廊,向着塔的方向走去。

  “当初父王建这座塔是为母妃礼佛所用,如今我只用这片区域安放自珹王府中取出来的旧物,譬如父王收藏的字画,母妃誊写的经书,旧年的日常用具,还有……”

  冰流绕过廊柱,不期眼前骤然是一片豁然开朗的粉白,一颗树干已经有一人抱粗细的海棠树正在春日里绽放出它最好的时光。

  “哇……”纵是阴司使淮光,见到这景象也忍不住感叹出声。

  “王府中如今少有生气,连花草都败了许多,这棵树若留在原处,恐怕也会死,于是我便命人将之移植了过来。”他抬头一同仰望着花树,仿佛望见了自己年少时光的一隅,目光所及,都是温柔情怀。

  “李衡。”

  冰流轻声唤他。

  淮光还道二人要开始互诉衷肠,浑身不得劲起来,尴尬地扶额道:“咳咳,我去榴花斋歇会儿,你们继续。”

  李衡转过身来,随性晃着脚尖,淡然道:“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

  他在隐隐地祈求她不要再说出来,可冰流还是要说:“待一切事了后,可以忘记我吗?”

  “这样下去,你会伤到自己的。”

  “我只是担心你。”

  原来平日寡的人,有时也会那么聒噪。

  “多谢你关心,但是,不需要。”他显然是生了气,客气又疏远地道谢,随后便一个人踱步去了树的背面,她瞧不见的地方坐了下来。

  剩冰流独自立于树下,叹息。

  花期将尽了,微风拂过,便有大把的花瓣飘落。

  花雨中,她又回溯到了这颗大树曾给她留下的最深刻记忆。

  当年多国使节来朝,皇帝兴致高昂地要举办一场国际马球赛。

  但凡有点骑术在身的贵戚子弟都争相报名,李衡想要消极应对,却被皇帝点名要参加。

  他宁愿装病也不去,结果在马球赛当日被多嘴的小内监泄露了消息。

  皇帝动了怒,皇后见状暗中支使冰流快去珹王府劝李衡来。

  她策马赶到珹王府的时候,李衡就坐在那海棠树下,宁愿数花瓣,也不愿去马球场上为国争光。

  他口中是这般振振有词:“我才不去,不能惯着皇祖父这毛病,他一有这种事就想着我,我总要劳心劳力,上次秋猎若不是为了逗你,我也是不去的。”

  当真是好一个恃宠而骄,大逆不道的皇孙。

  她站在那里,想要辩驳他的歪理,却因着他的话,一味脸颊发热,想不出辞,只能再次问道:“你到底去不去?”

  他“腾”地站起来,挑衅地与她对视,“我说了不去,怎样?”

  往日的将门虎女受此挑衅,可能会一拳揍到对方鼻梁骨上,可此时站在一片烂漫世界中,她竟只会垂眸,望着地面嘟囔,“你不去的话,今天挨骂,明天挨罚……”

  然后他就吻了她。

  事后,挨了揍的世子捂着肋下龇牙咧嘴地声称,自己只是嫌她吵了,临时起意,但她坚称这是早有预谋的袭击。

  那天,他们就坐在这棵树下,吵了好久好久,愁得海棠树都多掉了百十片花瓣。

  事到如今,他还会同那天一样,耍些小孩子脾气。

  可有那样的回忆做底色,她又怎忍心对他决绝呢?

  冰流踱步绕过树干,来到他身边一同坐下,就这么相对无地,各自看流云,看花落。

  直到天边生出泛橘的霞光,冰流自怀中取出了一个册子,递到他的眼前,颇有献宝的意味。

  “上次在感应寺,时间紧迫,我只从经楼里找到了这本赵兴国的手书日志。”

  她翻开书册,指点给他看,“汝阳郡王大抵是平日里公务应酬繁忙,记的日志也很简略。我想看看他在宁府被抄时是何心情,想不到他竟将天承九年的九月都整个略过了。倒是只有四月,还留下这点只片语。”

  李衡低头看去,打眼瞧见上面写着,“天承九年,四月初三,宫中生大变,城中宵禁,禁军巡逻不止,又兼月蚀,及至酉时街中行人已尽,甚是寥落。”

  天承九年四月初三,恰是他母妃罹难之时。

  李衡轻轻叹气,她同他讲正事,他又岂会再赌气不理呢?

  他接过了那手札,略看了看,同她道:“估计就算赵兴国有何作为也不会详实写下来,想来这里都是些只片语。但我们亦不可等闲视之,明日……随我去见一个朋友吧,他会帮我们。”

  “好。”她自然允准,又转而道,“抱歉,我不该总那么消极,总是想着打消你的希冀。”

  李衡抬手拈起膝上一片花瓣,和声道:“我的希冀有很多,我盼着我父王能沉冤昭雪,盼着你能真正回到我身边,但若这些都太难以实现,我希望你至少能够离开阴者司。”

  她心底一紧,赶忙去扯他的袖口,“我答应你,倘若有一线希望,我会抓住它,你想怎样,我都陪你。但若事与愿违,你也要答应我,别太牵挂我了,好么?”

  “你啊,总瞎替我担心做什么?”李衡深深望着她,自嘲般地笑了,“我答应你便是。这么多年,我不都是这般过的么?”

  她听得心脏紧缩,无以安慰,直起身子,探过去,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

  夕阳余晖漫了半边天,穿花廊那边传来了脚步声。

  冰流闭着眼睛,轻声问道:“倘若在榴园内有人在窥视我们,我应该警觉吗?”

  “无妨,是雍叔。”李衡略显无奈地摇头,“自从离开王府,雍叔时刻都关心着我。”

  果然,话音未落,穿花廊那边传来了沉稳的劝告声:“世子,时候不早了。”

  “你应该多听他的劝告。”随后她便起身,“就比如现在,我确实待得太久,我该寻淮光一同下山了。”

  李衡亦起身为她引路,一面笑道;“你这位同僚也是有趣,她纵然尽职尽责,但一遇到男女亲昵就想躲得远远的。

  简单来说,淮光的脸皮比较薄。

  冰流微微抿唇,能发现淮光的一个弱点,总是好的。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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