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内生九虫_拂世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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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内生九虫

  第154章内生九虫

  当内侍省一行人赶回魏州之时,从长安出发的宣抚使也已抵达。

  与他们一起来到的,还有茫茫多的蝗虫。程三五等人来到州府衙署时,宣抚使陈子明正在跟魏州刺史薛永年议论蝗灾之事。

  “几位上使终于来了!”薛刺史听闻内侍省众人来到,赶紧出门相迎。最近一段时日来到魏州的流民数目甚众,他正为安顿流民忙得焦头烂额,只盼内侍省能够给自己带来一些好消息。

  但还没等阿芙开口,堂内走出一人,阔面黑髯,身穿绯红官袍,一身干练气质,快步来到长青面前,急切问道:“七郎,你为何要先行一步呢?”

  此人乃宣抚使陈子明,也是陆相门生。若论资历,比苏望廷还要深,如今已经做到工部侍郎的位置上。

  长青在相府之中曾与这位陈宣抚见过一面,这也是他为何敢在崔铎面前保证能够为安平县争取免除赋税。

  陆相门生自然清楚长青的身份,想必也是奉了陆相命令,不让自己涉险。

  面对陈子明的关心,尽管长青不太喜欢别人当众称呼自己七郎,却也不好拂了对方好意,拱手一礼,回答说:“有劳陈宣抚挂心,我出发前曾给玄都观的罗仙师提及,要先为众人探明河北灾情。而且这一路上与内侍省同行,十分安全。”

  “这、这位是……”一旁薛刺史心生疑惑,他不明白,堂堂宣抚使为何会对这么一个年轻道人如此恭敬,甚至亲自下堂问候。

  “七郎是陆相之子,你不知道?”陈子明扭头瞪了一眼,心想这薛刺史怎的如此粗疏?连打听身份消息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薛永年听到这话,感觉脑袋里嗡地一声,整个人差点向后栽倒。

  好不容易站稳身子,连忙朝长青深深揖拜:“下官有眼无珠,还请陆公子恕罪!”

  长青脸色微沉,薛永年原本在他眼中,顶多算人浮于事的庸碌之徒。而现在这副模样,便要落得一个奴颜婢膝、颟顸无能的评价了。

  至于薛永年,他感觉这回算是在人前出了大丑,再想到自己上次拿出冰镇香饮款待,却被这位陆七郎训斥,官运恐怕已经到头了,搞不好还要因为赈灾不力而被问罪。

  但长青没有仗着陆相之子的身份张扬行事,沉声道:“薛刺史不必行礼,只要听从陈宣抚安排,用心赈灾、救济百姓,自然谈不上罪过。”

  薛永年一阵头重脚轻,强撑着不让自己晕倒,勉强应了几声:“是、是……”

  “这几位想必就是内侍省上使了。”陈子明望向程三五与阿芙等人,叉手作礼。

  阿芙没有废话,直说道:“天上的蝗虫你们想必都看见了,这不是寻常灾害,而是妖人做法所致。包括河北旱灾,也与此密切相关。我们怀疑有人要在河北策动百姓造反,南下路上已经得知有几处流民聚众为盗,劫掠行凶。”

  陈子明闻言一愣,他此前虽然从陆相处获悉部分消息,可完全没料到事态会演变到这种程度。

  “上使,这流民聚众为盗贼,与造反谋逆,不能等同视之。”陈子明毕竟是干吏出身,清楚二者处理起来完全是两码事。

  阿芙显然不想跟这些官吏浪费口舌,示意长青道:“你们陆公子亲眼见证,让他说吧。”

  “此事可能需要玄都观与宗圣宫的道长一同参详,不知他们是否抵达?”长青问道。

  陈子明点头:“他们与我一同来到魏州,进城后安顿在玉虚庐。”

  “下官这就去请仙师们前来!”薛永年见机插话,以表诚恳,不等长青等人过问,立刻冲出府衙。

  “这个薛永年……”陈子明摇头感叹,河北州县官吏的情况,他已经有大概了解。

  没过多久,薛永年便带着三名道人前来,皆是玄黑绣边的麻黄褐衣,并未身穿紫青法服,为首一人头戴莲花宝冠,看这模样起码也是洞真法位的道门前辈。

  为首道人身长近八尺,几乎可与程三五比肩,手挽曲柄拂尘,须发乌黑,双眸神光莹莹,一派仙风道骨。

  “拜见李炼师。”陈子明朝八尺道人拱手施礼,颇为敬重,然后向对方介绍在场众人。

  李炼师听完后望向长青,通透目光不会让人感觉丝毫冒犯之意,微笑点头:“不愧是达观真人高足,这位青年翘楚,我在王屋山也有所耳闻。”

  长青也起身作礼,他有些困惑,来者并非是玄都观或宗圣宫的某位前辈。

  要知道,长青前段时日曾造访京畿一带各处宫观,与朝廷供奉的众多高道前辈,几乎都有一面之缘,这位李炼师却全然陌生。

  然而仅凭此人周身流露的高玄气质,长青便知对方绝非等闲之辈。

  “王屋山?”长青心中忽然有了猜想:“莫非是天坛峰阳台宫的仙师?”

  “我辈皆是修道之人,何必尊称仙师?”李炼师一扫拂尘,淡笑一声,随后点头:“我乃阳台宫李含光,日前玄都观罗道友在圣人面前表奏,说我精通消灾祈禳,因而代为前来。”

  长青听到对方姓名,不由得震惊变色,当即拱手揖拜:“原来是宗师首徒,晚辈失礼了!”

  “他……谁啊?”程三五在长青身旁,悄悄问道。

  长青见程三五毫无礼数,气不打一处来,差点要踩他一脚。好在此时阿芙出言解围:

  “他是白云子的徒弟,未来最有可能接掌上清派宗师之位的人。”

  李含光摇头道:“上使说笑了,师尊门下弟子甚众,我颇不成器,岂敢觊觎宗师之位?”

  “不成器又岂会让你主持阳台宫?”阿芙浅笑道。

  程三五还是没听懂:“他们说得都是啥?”

  长青只好解释道:“白云子不仅是上清派宗师,更是被誉为当代道门第一人!这下你明白了吧?”

  本朝道门鼎盛,其中又以上清一脉最为尊贵,几代上清宗师皆受大夏皇室尊崇,并以厚礼相待。

  达观真人受召入集贤院,就已经让长青备受礼遇,而上清宗师地位名望可想而知。

  白云子几次前往长安,王公贵族皆以能亲自拜谒为荣,就连圣人都要请白云子为其授箓。

  当今皇帝崇道好仙,待诏随侍的道人甚众,受其礼遇厚待者亦多,但是无人能与白云子相提并论。

  白云子被誉为当代道门第一人,其中或与上清一脉深受君王尊崇有关,但他在道法上的造诣和学问成就,世间学道之人无不钦佩敬服。

  “这道门第一人那么厉害,为何不见他亲自来河北?”程三五却是一副得寸进尺的无赖模样。

  “惭愧,师尊曾教诲我们,修道之人当怀慈俭之心,不敢为天下先。”李含光摇头:“师尊从不认为自己是道门第一人,此言休要再提,还是谈正事吧。”

  众人各自落座,长青取出一个小木匣递给李含光,内中有三只蝗虫,然后他简略讲述起先前种种遭遇见闻,还有自己的猜测。

  “……总而言之,我觉得此次旱灾与蝗灾,定然有妖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其用心极其恶毒,图谋难测。”长青言道。

  李含光抓起一只蝗虫,没有立刻做出判断,而是望向陈子明:“不知宣抚使怎么看?”

  “如果真是有妖人谋逆,自然要调遣兵马即行讨灭。”陈子明望向内侍省等人,语气慎重:“但朝廷即将要在河北推行新政,如果逆乱太甚,恐怕会坏了新政大局。几位上使如果可以诛除逆党首脑,将乱象化解于萌芽,想必更合圣心。”

  程三五与强圉君都将目光投向阿芙,她则说道:“如今净光天女被幕后主使救走,仓促间要找到他们,恐怕不容易。”

  李含光察觉众人期待眼神,他深思一番,然后望向长青:“你方才提及净光天女借娜迦众收摄水气,可有想过,水气不会凭空消失,定有去处。”

  长青眼睛连连眨动,立刻想到白云子曾经编撰《天地宫府图》,惊疑道:“难不成他们将水气摄入某处异方之天?”

  “不无可能。”李含光点头道:“如果猜想属实,净光天女驱使娜迦众所作所为,等同是搬运水气,由此加剧旱灾,促使蝗虫破土孳生。”

  长青则说:“若前辈登坛祈雨、消禳虫蝗,那或许会引出净光天女再度施展神通,搬运水气。”

  “消殄虫蝗、祈雨保禾,我确实可以做到,此次准备也相当充足。”李含光言道:“但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欧引出净光天女。”

  “或许她已经死了。”强圉君插嘴道:“我所发最后一箭,专为破坏功体根基,修为再高也承受不住。”

  程三五在旁提醒说:“可是你别忘了,妖尼姑已经被人救走,说不定箭伤早就被治好了。”

  “你以为玄金异铁造成的箭伤那么容易痊愈么?”强圉君不屑道:“本朝太祖早年就被同样箭矢所伤,哪怕有甲胄保护,箭伤不深,照样一度卧床不起。晚年更是被箭疮折磨,药石罔效。”

  强圉君说这话时,仿佛将大夏太祖当成某个倒霉蛋一般,话里话外没有半点敬意。

  程三五还要反驳,长青厉声打断道:“冀州已经有流民聚众劫掠了,眼下首要是遏制乱象!”

  此言一出,两人也不再争辩。阿芙望向李含光:“那就有劳李炼师广施妙法,净光天女及其幕后主使,交给我们内侍省就好。”

  “净光天女如果再度现身施展神通、搬运水气,我应该会有所感应,届时会立即报知上使。”李含光说完这话,重新将目光放在蝗虫身上,面露疑惑。

  ……

  闻夫子闪电般一手探出,抓住一只蝗虫,拿到近前细细打量。

  “不太对劲,但我说不出来。”闻夫子把蝗虫递给旁边的洪崖先生:“你怎么看?”

  洪崖端详片刻,语气冷淡:“是一种细不可查的虫豸,寄于蝗虫体内。”

  闻夫子正要抬手捻须,听到这话,脸色微变,赶紧走到一旁舀水洗手。

  “三尸九虫,寄于身中作祟为害。”洪崖看着蝗虫说:“但此法是藉由细微虫豸役使蝗灾。”

  闻夫子仰头望向偶尔飞过的蝗虫,苦笑道:“搞出这阵仗可不容易,谁这么闲啊?”

  “来了来了!可算把孔一方找回来了!”

  此时木鸢叫嚷着飞入院中,随后孔一方推开院门,形容有些狼狈。

  “让你们见笑了。”孔一方坐下喘息,显然经过长途奔波。

  “我们刚刚听闻你忽然失踪,一来到魏州便见漫天蝗虫。”闻夫子问道:“到底发生何事了?”

  孔一方连连摇头:“不清楚,程三五和内侍省的人正在围杀净光天女,忽然就有蝗虫铺天盖地而来。我当时也在远处监视,那些虫子感应到我的气息,直接扑了过来!”

  见孔一方难掩恐惧之色,闻夫子不解:“那些蝗虫真就如此厉害?”

  “我没见过追着人咬的蝗虫,而且……”孔一方很是艰难才说道:“而且密密麻麻的,我看见就害怕。”

  木鸢嘿嘿发笑:“没想到你孔一方居然是怕这个,那你看见满屋子铜钱就不害怕了?”

  “那能是一回事吗?”孔一方有气无力地反驳道。

  “喂,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管管吗?”木鸢转而望向闻夫子。

  “我现在就是一介化外之人,这种事轮不着我来管。”闻夫子自嘲一句,随后对木鸢说:“倒是你,当官当久了,总想着管事?”

  木鸢也不客气:“你这是在讥讽我?”

  “我是觉得你没必要为了讨好皇帝,故意去造舞乐机巧。”闻夫子端正起来:“你可知此等举动只会纵容帝王享乐之欲。”

  “要不是为了帮无撄子查阏逢君,我用得着搞这套吗?”木鸢质问道。

  “如果只是要查阏逢君的过往,根本不必这样曲折。”闻夫子看着木鸢:“姜偃,你这么做是有自己的盘算吧?”

  听到这话,木鸢翅膀连连扇动,毫不掩饰恼怒之意:“我有点自己盘算又怎么了?你又不是不清楚,打造机巧偃偶要耗费多少材料?我不依附朝廷,人力物力你们白送给我吗?你当年跟大夏太祖勾勾搭搭,用尽手段将他捧上去,现在反过来责备我?”

  “时移世易。”闻夫子言道:“当年饕餮之祸尚未解决,如今程三五行走人间,拂世锋也该功成身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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