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016_盛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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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016

  第1章、

  两人并肩而行,影子投在地上,陆时城一会儿看影子,一会儿看她。放暑假了,学生不多,云昭在昏黄的路灯下给他介绍那些轮廓不清的教学楼。

  陆时城偶尔插问两句。

  “这是我们系上课的大楼,每周两回设计课,”云昭吐下舌头,“我以前总被老师骂,老师可喜欢骂人了。”

  “怎么骂的你?”

  她的话,勾起了他学生时代的记忆,他这些年甚少去触碰的东西。

  云昭便把教授经典语录背给陆时城听,模仿对方语气,惟妙惟肖。

  “你老师在语言上很有创造力,”他嘴角笑意不减,“骂哭过你吗?”

  “嗯,老师骂人从来不重样的,我哭过呀,可难受了,”云昭认真点头,“我刚读大学时,很迷茫,因为这个东西似乎没有标准,它不像数学公式物理定律,是客观答案。”

  “建筑大概像数学的一种另类表达,一道题目,会有很多解法。同理,建筑也会有它最为或审美或实用的一种方案。换种说法,就是可能你还没寻找到,要继续努力。”陆时城低头看着她,和她说话,他要习惯微微低首去配合迁就。

  “可是,审美因人而异,”云昭叹气,“所以,我的图总是被老师要求不停地改。”

  “你坚持下来了,不是吗?任何事情,放弃它才是真正的失败。”陆时城反问,“有机会,多出去转转,你可以亲自去看看路易.康的作品。当然,奈尔维是最能把握结构之美的大师,有的作品非常锋利,令人印象深刻。”

  云昭望着他,恍惚了一瞬:“您不是做生意的吗?”

  “那么,我应该开口闭口谈资本,谈现金流,谈货币政策,嗯?”陆时城低笑挑眉问她,尾音上扬,语气戏谑。

  云昭腼腆笑了,摇摇头。

  事实上,陆时城每天的确关注这些。近期,他一直留意着万圣。

  两人断续聊一路,近一小时下去,走到职工楼底下,云昭停步,看着地上自己被拉长的影子,说:“我到家了,谢谢您送我回来。”

  时间仿佛过得飞快,这段路,却似乎极短,一眨眼就走完了。

  她还没跟他聊够,云昭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话唠。

  陆时城一时没说话,云昭发现他的影子向自己靠近两步。她心跳倏地加快,可那影子又不动了。

  因为没人说话,气氛沉寂,就像刚才在车里。云昭终于抬起脸,说:“我真的该上去了,再见。”

  陆时城还是不说话,目光在她身上没有收回去。

  他的目光轻盈又沉重,像相融和婚媾,把她整个人包围在里面。

  两人靠着沉默纠纠缠缠,似乎,彼此都欲言又止。

  “后天,我会在先锋等你,”陆时城终于开口,仰头看看,“上去吧。”

  云昭松口气,忽然没来由心慌,为他那句“等你”。两个字,莫名拨动人的心弦又十分危险,她飞快说:

  “不,您等我两分钟,我这就把鸡蛋给您。”

  “云昭,”陆时城伸手拉住了她,他的指腹,顺着她光.滑.裸.着的小臂,慢慢下滑,再轻轻摩挲过她的手握住,像过电一般,云昭立刻抽了回来。

  陆时城落了空,他似乎想再重新抓住她,但没有。

  “你来先锋,”他说,“我会在那里等你。”像是一意孤行的重复,陆时城说完转身走进昏暗的灯光里。

  云昭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心口还在跳。

  皮肤上仿佛残留着他的温度,云昭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昭昭,有人送你回来?”不远处,付冬阳忽然从树下走出,喊住她。

  他手里拎着公文包,里面是装订好的打印材料。

  在实习生里,付冬阳是最会为上司着想的,他心思细致,年报里出现的数字把所在那一页统统打印出来、再装订。这样,大大减少分析员或者经理查对数字的时间。

  所在子公司,虽比不上总部,但已经是子公司里的佼佼者。每天,付冬阳来到办公室,最多花费五分钟就可能把当天所有任务快速做出列表,对应boss、以及deadline,并且分级--哪一项是最迫切的。在这里,付冬阳快速投入进去,效率很高。

  每个时间段都被安排得极满,加班常有,他今天难得在十点之前回来。

  云昭吓一大跳。

  两人来时,根本没注意到附近动静。她不知道,在两人进学校大门时,付冬阳从打印店出来,一眼看见了他们。

  借着灯光一折射,付冬阳甚至看到了男人手里的车钥匙,宾利的标志。

  大部分男生对车都比较敏感。

  付冬阳看着云昭和陌生男人一起在校园似乎是散步,两人交谈中,他听见云昭娇脆的笑声。

  四十八分钟,付冬阳最终算出了时间。

  云昭心虚,她很不安地张了张嘴:“你在等我吗?今天不加班?”

  “没有,今天晚上他们有饭局,我不需要去。”付冬阳语调很平和,刚才,陆时城拉她的手,他看见了。至于云昭的反应,也看见了。

  “送你的人,是送伞的那位吧?”付冬阳问她。

  男人的直觉,有时也是要命的准。

  云昭连忙解释:“是,他是浮世汇的客人想看看咱们学校,我不好拒绝,所以带他走了一圈。”

  这个话题,轻易让人不愉快,对于付冬阳来说。

  他不愿意相信云昭是这样的姑娘,她清纯,美丽,在学校走哪儿都是焦点,很多人追求她。而他,能和云昭谈恋爱,会让男生们羡慕嫉妒。

  但宾利很诱人,是百分之九十九年轻的男孩子给不起的。

  至于自己,推掉了上司不知是什么意图要带自己去的饭局--总之不坏,他不是要来看她和有钱男人拉扯不清的。

  “浮世汇的工作,辞了吧,昭昭,去做点儿别的。”付冬阳在默然半晌后,跟她建议。

  “我知道浮世汇的收入高,可那不光彩,如果被同学们和老师知道,你想过后果吗?是不是张小灿知道?”付冬阳口吻不觉有点生硬了,他在生气。

  “我没有做你想的那种事,真的没有。”云昭垂下脑袋,“对不起,我不是要给自己辩解什么,而是,我……”她想了想,抬起脸来,“我答应你,会尽快辞掉的,我跟那边的经理已经说好了。”

  两人沉默下来。

  相对而立,好半天,付冬阳直言不讳道:“你有没有拿他什么东西?伞还了吗?”

  “还了,我没拿他东西。”云昭心里颠簸,付冬阳一连串的逼问让她觉得无处可遁。

  付冬阳盯着她,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终于,他把人拉进怀里,想吻她。

  云昭嘴唇紧抿,她浑身僵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年轻男孩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么一接触,根本把持不住,付冬阳搂紧她往树下退。

  付冬阳同样很有技巧,他交过几任女友,云昭被他吻得发晕心里烦乱。

  “昭昭,我不准你再跟那个男人见面,他那种身份,你不明白,最多只是想玩玩你懂吗?”付冬阳捧起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

  云昭一阵心慌,强作镇定:“我知道了。”

  付冬阳就这么一直盯着她,他冲动,现在就很想,一只手不觉越界犯规:

  “我会出人头地的,你对我有点耐心,昭昭,我一直在努力……”

  云昭猛地一惊,扣子被解开,她忽然奋力推开了想进一步动作的付冬阳。她害怕了,云昭根本不明白不管是年轻的男孩子,还是浮世汇里的男人,觊觎的是什么。她如此年轻,貌美,又贫穷。

  连世界的灰色地带她都尚且不曾碰触过,何况,是黑色?

  “对不起,昭昭……”付冬阳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知道自己心急了,上前想安抚她,又想跟她解释这种事情情侣之间做并没什么问题。

  云昭退后两步,微微颤抖着扣扣子,她伸手蹭了下鼻子,手还是抖。

  “昭昭,对不起,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我不是存心想冒犯你。”付冬阳深吸口气,把那股欲.望生生压下去。

  “没,没关系。”云昭不喜欢跟人翻脸,而且,她和他不是正在尝试恋爱吗?她结结巴巴的,“我先回家了。”

  一口气跑上四楼,速度很快,云昭在楼梯口靠在扶手上心快跳出嘴巴。为什么?付冬阳碰她,她觉得那样难熬?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和付冬阳有肢体接触。

  云昭觉得很对不起付冬阳。

  她思绪混乱地掏出钥匙,进了家门,祖父去隔壁教授家里给修卫生间水龙头去了。

  回到房间,书桌上是零散一堆的PVC板材和各类工具,还有个模型半成品--路易.康的金贝尔美术馆。

  云昭像猫一样趴在桌子上托腮注视着模型走神,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眼波微微荡着,心里像夏夜一样灼热,莫名焦虑,把她烧得难受。

  手机上付冬阳发了长长的一段微信,云昭扭过头,拿起来,匆匆大致扫了两眼。

  还是道歉的话。

  云昭半天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好,末了,她打了一句回去:没关系,你早些休息,晚安。

  刚放下手机,张小灿的电话打进来,约她到店里来。

  时间十点整,这个点,吃烧烤喝啤酒的人们还没散尽。云昭先给祖父打了个招呼,飞快下楼,跑到张小灿家的烧烤店里。

  最忙的点过去了,还有几桌客人。张小灿喜笑颜开地把她安排到空桌上,云昭要了盘毛豆,慢吞吞剥着吃。

  “今天,你在浮世汇没什么事吧?”张小灿一屁股坐到对面,又给她拿了瓶酸奶。

  一到暑假,店里生意格外忙,云昭不好意思耽搁张家做生意。整个夏天,张妈妈基本全靠张小灿帮忙,为了省请人的工钱。店里,就一个店员,也是亲戚。

  “没事。”云昭低头喝酸奶,她欲言又止,张小灿看在眼里也是欲言又止,半晌,两人都只各自吃毛豆。

  “昭昭,那天,咱们去美术馆,你一个人溜达到几点出来的啊?”张小灿问的迂回。

  “我在里面呆了很久,不过,展没来得及看,只顾拍照了。”云昭把关键部分隐去,她不想说,好像陆时城这个人一旦被别人所知,世界都会变得沉重不和平。

  “哦,跟付冬阳怎么样啦?到哪一步了?”张小灿嘿嘿笑两声,转移了话题。

  张小灿谈过一次,吵吵闹闹,最终分手,男孩子小气得令人发指,没有一样不AA。哪怕买个水果,临时是对方付了钱,回头手机上还要缠着她发红包。张小灿倒没觉得所有开销都是男孩子负担天经地义,可是,样样算那么清楚,她不会留着过年的。

  云昭把吸管插进酸奶瓶,她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红着脸说:“你恋爱时,和男朋友接吻吗?”

  “接啊,怎么不接,”张小灿笑得更诡,“是不是付冬阳吻你了?初吻吧?昭昭,感觉怎么样?”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着。

  “你喜欢和男朋友接吻吗?”云昭脸越发红,她把吸管都咬瘪了。

  张小灿翘起腿,眯眼回忆,可能觉得比较久远,说:“刚开始很喜欢,后来,我不喜欢他这个人了,也就不喜欢了,我跟你说,身体是很实诚的。你不喜欢他了,碰一下,都觉得烦。”

  说完,张小灿勾勾手,在云昭倾过来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她听得脸热心跳。

  “你听懂了吗?哎,昭昭,我估计没人教你,”张小灿转头迅速瞅一眼她忙碌的妈,说,“我妈也没空教我,可我几个已经工作的表姐会教育我,记住没?如果你俩那什么,一定要记得带那什么。我可不是煽动你去跟他啥啥啥,而是,万一哪天情不自禁什么的,大家都年轻人,你懂的。”

  等她挤眉弄眼说完,云昭重新去咬酸奶吸管,瓮声瓮气:“我不懂。”

  “你小学生啊!”张小灿从桌子底下踢她一脚,“我可是跟你认真的,女孩子,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我看你,包里最好携身带着。”

  云昭大惊,心里乱乱的,又害羞,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张小灿忧心忡忡看着她,心绪复杂,云昭没有父母,是弃婴,被扔在A大门口垃圾桶,和收养她的云怀秋没任何血缘关系。老人早年有妻,可不幸在生产时去世,孩子也没保住。后来,没有再婚,独自抚养云昭。

  除了云怀秋老家有几个亲戚,云昭的家庭结构非常简陋。

  但云昭是天生美人胚子,成绩优秀,A大的老师都很喜欢她。也有传言,某某教授想她当儿媳,某某系觉得她可算校花……也许,这是上天对她的另一种补偿。

  出来后,云昭买了根雪糕,透心凉。人清醒不少,她回书房继续捯饬模型,用刀时,不小心划到手,贴了创口贴弄到半夜。

  第二天,浮世汇里陆时城没有出现,云昭依旧像局外人一样,拘谨,话少,被别人点到弹了首曲子,就此干坐。

  这天去先锋前,她在家里找鸡蛋,找半天,冰箱里空空如也。

  “爷爷,您上次回老家带的鸡蛋呢?”

  “鸡蛋啊,孙老师的爱人二胎坐月子,我刚包起来想给送过去。”

  知道老人热心,云昭无奈地看看祖父:“怎么办,前天有个认识的人受伤了,我说拿鸡蛋去看看他。”

  “她也生孩子了?”

  “爷爷,您扯哪儿呢,只有生孩子才能吃鸡蛋吗?”云昭弯唇笑,上前跟老人商量,“您答应孙老师了吗?要是没有,这次我先用好不好?”

  谈妥后,云昭觉得自己忒傻,跑去给陆时城送鸡蛋。

  半上午,先锋美术馆门口还排着长队,云昭张望一番,一想,措辞没组织好。又往边上站了站,打了半天腹稿,上前跟一个像是工作人员的年轻姑娘说:

  “您好!我有事想麻烦一下,这家美术馆有个常客,叫陆时城,这是给他带的鸡蛋,能寄存在你们窗口这吗?到时,我会想办法让他来取。”

  对方诧异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云昭尴尬笑笑:“不行吗?”

  “对不起,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对方也尴尬,看看她的手提袋。

  云昭小心翼翼放在腿上一路。

  今天有特展,作品不俗,因此门票也不俗,150。市场机制介入美术馆,是陆时城一早定下来的,如果免费,来看热闹的客流量会非常大。这样的话,会大大降低观感质量,他不希望馆里乱哄哄一片人山人海。

  更何况,先锋的特展,成本非常高。既然投入巨大,陆时城要的是真正爱好者来享受艺术。

  云昭思考片刻,掏出学生证问对方:“你们限流吗今天?”

  “网上预约,现场也可以购票,不过今天所有门票告罄,不好意思。”

  “那,先锋的门票用学生证能半价吗?”云昭略有遗憾,她白天忙兼职,这几天没留意先锋特展的消息。

  “可以的。”

  还是想通融一下,云昭有点后悔那天晚上没要陆时城的联系方式,她想过,却还是放弃了。他都没要自己的,她不想做任何主动的事情,以免误会。

  磨蹭了几分钟,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了?”

  云昭转身,陆时城穿的格外休闲,她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方向来,突然出现。

  稍稍调整下自己,她镇定地问候他:“陆先生。”

  陆时城早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忽略过去:“我带你进去。”

  “可是票……”云昭话没说完,想起上次闭馆他在里面,只好干干道,“我今天不看了,改天预约,这是我给您带的鸡蛋,一点心意。”

  客套话说得她面红耳赤。

  这个时候,电话响起,云昭忙走到附近树荫下接。是祖父打来,老家近房有人去世,请云怀秋回去帮忙到时登记礼簿子。“我还需要回去吗?”

  “天热,环境也不太好,你留家里吧,昭昭,注意安全,早回家。有事儿你跟隔壁杨伯伯说。”

  云怀秋唠叨几句,他常回老家,云昭小时候跟回去次数多些。大了课业重,回去的稀了,不过留她一人在职工楼倒没什么不放心的,毕竟是在学校里头。

  云昭挂上电话,发现陆时城一直在等她。

  “既然来了,进去看看,还有,”陆时城莞尔,“上回说的事,你考虑了吗?”

  “嗯?”云昭耳朵那还红着,好在,很快反应过来陆时城说的什么,略局促说,“我还没有开始想。”

  “说说而已,没打算认真去做?”他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揶揄。

  云昭怕他误会:“不是的,我这几天在忙别的事情,没有想过放弃这个事。陆先生,您给我点时间,不管成功与否我都想试一试。”

  她说的恳切,很担心自己给对方留不好的印象。机会难得,云昭内心深处很想抓住,即使失败,也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

  知了忽然在头顶长嘶起来,云昭唬了下,陆时城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我喜欢聪明又脚踏实地的年轻人,”他意味深长看看她,“先看展,回头我带你去工厂。”

  云昭只好跟他进去,东西被陆时城接过去,他和她说“谢谢”,转交给工作人员吩咐了两句什么。

  “手怎么了?受伤了?”他很关心她,刚才接东西时看到了创可贴。

  “没事儿,我经常划破手。”

  云昭满不在乎。

  “这一周做的是梵高特展,大众比较熟悉,把他三千多件绘画作品以及书信作品,用最新感映技术,以投影和音乐的方式展现出来。相信我,即使你不并不喜爱梵高,也会被他吸引。”陆时城听她这么说,便引领着她,进入展厅。

  “这是什么?”云昭盯着墙上投影问。

  “梵高的卧室。”

  云昭惊奇地看了一眼陆时城,很快,忘记他的存在。她睁着美丽的大眼睛,一一扫过墙壁、地面,以及身边随时可绕过去的柱子,统统都是画面。

  她在看梵高,而陆时城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穿过长廊时,云昭小声念出属于梵高的名句:Onecanneverputoutthefireintheheart,

  她声音柔软,像天空某一刻掠过的云彩,又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细语。

  “云昭,你有没有爱上过某个人?”陆时城在她身边忽然问,他淡淡扫她一眼,可胸腔里有不期而至的什么在剧烈翻滚着,他想问她,非常冲动。

  云昭错愕,回望着他,她大脑空白了几秒钟,轻声问:“您是不是想起了妻子?”

  陆时城面无表情盯着墙壁上的引言,没回应。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云昭斟酌再开口,小心翼翼,她后悔自己怎么就短路会提他故去的妻子。

  陆时城转头看她,目光很飘忽,在展厅偏暗的光线里。

  气氛凝滞,云昭浑身都变得不自然,她轻咳一声,问:“是不是还有个展厅?”

  第二个展厅主题是“星空”,刚进去,人就被满世界的星光包围,宛如梦境。

  云昭非常惊喜,双眼闪闪发光,她不由低首去看脚下所踩的“草地和野花”,整个人完全身处画作之中,似真似幻,虚实难分。

  “这是怎么做到的?”她忍不住问陆时城。

  “声光投影。”陆时城来到她身边,声音放低,为她细致讲述。

  云昭轻轻吁出口气,冲他笑:“您又像个搞技术的了,不过我猜,先锋的主人肯定是个文艺青年。”

  “文艺青年?”陆时城哼笑,他皱皱眉,微弯下腰告诉云昭,“文艺青年一般来说,玩不起美术馆。”

  云昭吐吐舌头:“我知道,您是说人家没钱,您是陆总当然有钱。”

  “你还挺促狭。”陆时城伸手朝她鼻梁刮了下,只一下,又把手收回轻抚下巴含笑看她,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云昭僵住,变得哑寂。

  像遇到突袭的小虫子,装死自保。

  陆时城笑看她片刻,插兜继续往前走了。

  同场设了绘画教室,画板和笔,一排排立在那儿。有年轻情侣在甜蜜涂鸦,也有小朋友在天马行空挥洒属于稚童的想象力。

  先锋做展,面面俱到。

  云昭也凑过去,因为学的建筑必须有一定美术功底。她拿起笔,很快画出一双眼睛的轮廓来。

  男人身上清爽的木质香混合着淡淡的呼吸声,慢慢从背后,靠近她的颈窝,陆时城抬手轻轻撩开她的长发,一手握住她的手:

  “我来猜猜,你想画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云昭无处可逃,整个人被笼罩在属于他的气息里,闭了闭眼,仿佛连呼吸都不敢。

  她像被定住,任由他拿捏住自己的手,在画纸上一点点把那双眼睛填充完整。

  深邃、漆黑,眉骨锋锐。

  两人几乎没有距离,她身上干净清新,属于女孩子的那种令人想要侵略摧毁,又想疼爱呵护的奇怪特质。陆时城目光愈发深沉,他稍稍退开,直起腰身。

  “我画对了吗?”

  云昭看着画板有些失神:陆时城其实长了一双充满忧伤的眼睛。

  她摇摇头,重新修改,把他某个瞬间画了出来。

  就在她提他的妻子的瞬间。

  “我画的不好。”云昭停笔,慌乱地把夹子松开取下这一张,揉成团,深吸口气问陆时城,“这个展,先锋做文创周边吗?”

  她迅速转移了话题,一双眼睛,早瞄到了出口附近的店,并象征性挑了两张明信片,一个小杯子。暗自腹诽这个定价真的好贵……

  瞧,云昭思维跳跃性极大,上回是问什么来着?哪天免费?

  “我帮你丢了。”陆时城笑,拿过她手中的纸团,在她买东西时。两分钟后回来,他拦下她,并对收银的工作人员说:

  “我来。”

  说着,目光扫了扫,“你看还喜欢什么,随意挑。”

  “不了,我自己付。”云昭身子倾侧,挤在他前面,陆时城把她轻轻一拉推到旁边,“男人要付账时,不要抢,会伤面子懂吗?”他笑言。

  云昭拗不过他,陆时城是个很难被阻止的人,她只好道谢。

  这个点,该吃午饭,陆时城没让她走,而是带去花园餐厅:“吃完饭,我带你去工厂看看。”

  他点了烟,慢慢吸两口,漫不经心吐着烟圈,跟她聊着。云昭这个时候,打了退堂鼓:

  “陆先生,花园很有隈研吾先生的感觉,我还是……”

  她可以不用瞎比划了。

  “这么容易放弃?”陆时城随意往长椅上一坐,看着她,“大师们,并不是生来名誉满身的,康五十岁才成名,你连试一试的胆量都没有?”

  云昭在他跟前站得笔直:“不是,我那天没有看到花园,想当然的以为应该把没用完的废弃场地纳入到先锋里。现在,我看见了,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你做你的,都没做怎么就说是多此一举?不能成为先锋的一部分,当工作室也可以租出去。”

  “您眼睛里处处是商机。”云昭并无讽刺,陆时城也只是微微一笑,两人到布置幽雅的餐厅用餐,人很少。

  这个时候,云昭坚持要请客,不愿意总占他便宜。陆时城倒没拒绝,知道她心理包袱很大,不点破,简单要了份意面、牛排。

  照顾到她普通姑娘的自尊心。

  云昭吃饭很安静,又有点局促,偶尔弄出声响自己都觉得分外刺耳。陆时城默了一会儿,低问:

  “如果我不主动开口,你对我,没有任何想说的是不是?”

  云昭抿唇冲他笑笑:“我怕不知道哪句话,问到不该问的,或者,您并不想说,我觉得这样不太礼貌。比如您多大了……”

  “我三十四岁。”陆时城很自然地打断她。

  这回,云昭彻底愣住了:他居然大了自己十几岁。

  三十四岁的鳏夫?

  “您保养得真好。”云昭不知该说什么,挤出一句。

  确实,他热爱极限运动,甚至参加比赛拿过竞技类的奖项。运动是最佳保养品。

  陆时城一笑,拿起餐巾轻拭嘴角,喝了点葡萄酒:“云昭,你对我,真的没有好奇心。”

  他刻意着重她的名字,云昭,多么美好,日明为昭。

  怎么会呢?她对他当然好奇,可那是条线,云昭觉得自己不应该越到线的另一边去。

  默了片刻,说:“您给我小费很多,我在想您既然常去浮世汇这样的地方,肯定有钱。您,”

  云昭神情探究,不是在开玩笑,把声音按低:“您的生意不是违.法的吧?比如贩……什么的。”

  以前,上普法课,老师说贩.毒是暴利行业。

  “对,我贩.毒,一本万利,要不要跟我干?”陆时城好笑地看着她,揉了揉眉心。

  云昭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太冒昧,轻轻笑了:“那您,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想一想,”陆时城抚着酒杯思忖,“管着一群人干活,盯着他们给我挣钱,就这样。”

  非常通俗。

  “您已经有很多钱了,还想要什么?更多的钱?”云昭是真的很好奇,问完,又觉得自己蠢到爆炸,富豪多了去,挣不完的钱……

  陆时城这次回答得干脆:“钱多吗?我不觉得我钱多,至于还想要什么,”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意味变深,“我是个俗人,低层次的快乐也很享受,而且,不能少。”

  言外之意,云昭没懂,低层次的快乐?美食?她懵懵懂懂望着他,陆时城轻晃酒杯,目光很欲上下欣赏着她,仰头喝尽,对她微微一笑:“不懂?没关系,我很快就会让你懂我想要什么。”

  那一刻,他喉结滚动咽下酒液,再微笑时,眼睛深处藏着深重的侵略感。云昭在看着他喉结时,突然想到“性感”这个词,忙避开眼。

  这时手机响起,陆时城起身接通,走出几步,不知跟电话里的人在沟通什么。

  回来跟云昭说,“我回总部一趟,这样,你在先锋午休会儿,等我回来。”说着思考了下,“如果我赶不回来,会通知你,我另安排人带你去看工厂。”

  云昭慌忙起身:“不用麻烦了……”

  “先这样定。”陆时城笑,“这是美术馆,你不用害怕。”

  先锋果然还有小憩的地方,夏日昏倦,云昭在凉爽的竹屋里很快睡去。下午三点多,有人亲切地告诉她陆时城在忙,不会来了,并陪同她一起去工厂。

  相机、图纸、笔、一切可能用得到的东西都细心地备齐,云昭又愣了愣。

  这里本来野草蔓延,被简单清理,燠热又荒凉。云昭被蚊子叮了几口,白嫩的腿上,不规则地布了一排红包。

  再见到陆时城,她准备要走。

  他换了衣服,衬衫卷起,戴了款硬朗风格的腕表,十分醒目。中午回总部后,召开临时会议,谈对利州证券最新的并购案。

  利州证券身为利州东方集团旗下的核心资产,此次出售给中盛,业界瞩目,S交所和Z交所近期分别对东方集团和中盛证券就本次并购事宜出具了问询函。

  去年一整年,整个行业哀鸿遍野。中盛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收购步伐不息,低迷有低迷的节奏,顺势有顺势的策略,这是中盛的典型作风--提前动手,永远走在前面。

  时间很紧,他还是冲了个澡,浑身清爽马不停蹄地赶来先锋。

  “有什么想法吗?说说看。”陆时城瞄到她腿上的一片,笑,“哦,被工厂的蚊子咬一口,消肿要三个月。”

  “什么?”云昭惊诧,紧张地看了看小腿。

  很快,看着陆时城的笑眼意识到是玩笑,她也笑了:“嗯,蚊子是很大,咬人怪疼的。”

  陆时城饿了,又留她吃饭,云昭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有点迟疑:

  “我跑出来一天,该回家了。”

  “要回家给爷爷做饭?”

  “爷爷回老家了。”云昭老实回答,“平时,也都是爷爷做,他菜烧的很好。

  “是吗?你呢?”陆时城笑问,云昭脸红一下,“我不太会,简单点儿的还行。”

  “那您呢?”云昭不知怎么的,似乎有点不服气。

  她不觉跟着他的步伐,陆时城朝餐厅方向走,这个点,美术馆闭馆了。

  “我在美国读书时,做过一段时间,和你一样,简单点儿的还行。”陆时城很自然地跟她谈起自己读书时的旧事,一顿饭下来,云昭听得入迷,难以置信地看看他:

  “在华尔街实习过?”

  “怎么?”

  云昭不好意思笑笑:“不是,我是说,您原来也当过实习生,肯定收获很多吧?”

  “学会了怎么穿正装而已,”陆时城跟她开玩笑,“那里,着装要求比较高,你这样的,”他故意偏下头,“第一天就会被开。”

  云昭更不好意思了,下意识端起酒杯,抿一口,掩饰过去。

  加冰,味道又清又甜。

  “是果汁?”她心里纳闷,问他。

  “好喝吗?”他不答反问,慢慢给她续上。

  “好喝,好几种水果味儿,”云昭不太确定,却又忍不住多问他,“您能不能跟我说说实习的事情,我本来,打算这个暑假去事务所实习的……”

  是啊,飞来横祸,云昭大二时就已经在打听了解行情。

  她居然浪费蹉跎了这个假期。

  口感太好,两人交谈许久,她不知不觉喝多。再跟陆时城说话时,水汪汪的眼睛,已经有了绰约的媚.色。

  那根本不是什么果汁,是酒。

  人变得慵懒,云昭站起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她面泰迪色绯红:“我该回去了,陆先生,谢谢您请我吃饭,我回去一定会好好……”

  她想走,撞到桌角,胯骨吃痛人很晕。

  陆时城静静起身走过来,搂人入怀,带出门。她忽然抬脸,星眼朦胧:“送我回家吗?”

  指腹擦过她微启的红唇,分外柔软,滚烫,嘴角残存着些微没理干净的酒渍。他垂眸仔细看了她片刻,低笑说:“云昭,给你一个懂我还想要什么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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